方言本字考(232):惯着(溺爱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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溺爱小孩子,安庆方言有一个非常特别的说法:惯(guān)着。《现代汉语词典》:“惯,纵容,放任:惯纵,宠惯,娇惯”。但是,“惯”的本义是习惯、惯常,不可能表示溺爱,所以“惯”只是个注音字。

国学大师章炳麟对“惯”(溺爱)曾有过专门的考证,《新方言·释言》:“凡爱怜曰痛,亦谓之瘝。今凡谓爱怜小儿者,通言曰疼。江南运河而东曰肉痛,扬州、安庆曰瘝,读如贯”。本人初见此述曾欣喜若狂,广而告之。但现在冷静细想,发现这个说法是靠不住的。瘝,guān,本义病痛、疾苦,《书·康誥》恫瘝乃身敬哉。《传》恫,痛瘝,病也。请问,病痛怎么能引申为溺爱呢?

细细品味安庆方言,表示溺爱小孩的词语非常之多:依着、哄着、疼着、惯着、护着、丫着、宠着、呵着、顺着等。其中,有3个词比较特别:疼(téng)着、惯(guān)着、丫(yà)着。疼、惯、丫3个字一看就是注音,我们有必要考证出它们的本字。

1.疼着。章先生之所以认为“惯”(溺爱)的本字是“瘝”,他的依据是:爱怜通言曰疼,瘝者疼也,病也,既然“瘝”通“疼”,而“瘝”又读若“惯”,所以“瘝”也表示爱怜、溺爱,是“惯”的本字。

问题是,谁说“疼”表示爱怜时是本字呢?“疼”的本义是痛,表示爱怜时也是个注音字。痛,tòng,从甬表声。甬者,本义花结蓓蕾的样子,古音读若豆,蓓蕾之形好像小豆豆也。“痛”之所以读若豆(音变为动、夺),是因为疼痛时肉体在抽动也,方言称为“痛之直动(读若彻)的”“痛之直动(读若夺)的”。(1)动,通蠢,蠢蠢欲动也,蠢音近宠。(2)动通冲,冲动也,冲音近宠。(3)疼(téng),读若同,同者重也,重音近宠。(4)动用,动通用,用读若涌,涌者冲也,冲音近宠。(5)等待,缓冲也,冲音近宠。(6)通过,冲过去也。(7)虫,通它(蛇),古音读若答、拖、动,尾垂也。尾巴垂在后面,方言称为“答在后面”“拖在后面”“冲在后面”。虫、垂音近宠。(8)气味重刺鼻,称为冲人,方言称为“tòng人”。可见,teng、tong与chong读音是相通的。

由此推之,“疼”表示爱怜时,本字应当是“宠”,“瘝”不是“惯”(溺爱)的本字。

2.丫(yà)着。有人写为“挜着”,也是注音,因为“挜”的本义是硬把东西给人或卖给人。还有人写为“劷着”,劷,yáng,《玉篇》劝也,引申为依顺、溺爱,比如:都是你一天到晚劷着,搞得这孩子特不晓得四向;我一直劷着你,你还乘鼻子往脸上爬。这个解释是完全错误的,“规劝”怎么能引申出依顺、溺爱呢?要知道,溺爱是一味地依顺,是不可能规劝的。不过,这个说法倒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:劷(yáng),本义规劝,规、劝两个字古音相近,说明安庆方言的“丫(yà)”古音读若“规”,而“规”“惯”音近。也说是说,安庆方言的“丫着”实际上就是“惯着”。

y与g是相通的,yà、yu与gu相通。根据韵母演变规律,yà本是yu、wu,牙芽衙雅讶迓吾梧吴蜈五伍午悟晤误鱼渔语娱御,这些字古音完全相同。在远古音中,很多字的韵母是u或ou,后来的音变主要有两种情况:一是保留了u,在后面加上a\an\ai\ao\i\e\n;二是直接将u或ou变为a\an\ai\ao\i\in\on\en。所以,guān本是gu。这说明,yà、yu与gu在很多情况下是相通的:牙猪,牯猪也;固,方言称为“丫着不动”;估,方言称为“样样”;芋,鼓包也;悠悠,古远也;古,遥远也;股,屁股丫子,一股就是一丫;隔,丫也;压,搁也;闺女,丫头;光,光丫丫的;公,一样也;雇,邀也,邀几个人过来帮忙;这孩子真牙,真鬼也;伢,小鬼也;雅,高雅也;官府,衙门也;棺材,材从才,才者芽也;间(读若干),间隔也,閕个缝隙也。

不管“丫着”、“惯着”的本字是什么,先可以确定两个词的本字实际上是一样的,“惯着”是上古音,“丫着”是中古音。

3.惯(guàn)着。(1)惯,习也,本义习惯、惯常。习者重也,重与宠音近。(2)灌,灌水乃冲水也,冲与宠音近。(3)贯,本义穿,串也,穿、串与宠音近。(4)贯,贯彻,彻古音读若动,蠢动、冲动也,蠢、冲与宠音近。(5)贯注、关注,注水乃冲水,冲与宠音近。(6)贯通,通音近痛,痛者动也,蠢动、冲动也,蠢、冲与宠音近。(7)贯满,充满、充分也,充与宠音近。(8)掼,握住东西的一端而摔另一端,掼稻,把稻子冲下来也,冲与宠音近。(9)观看,谛视也,仔细看也,冲着人看也,冲与宠音近。(10)关,以木横持门户也,方言“把门冲起来”,相当于“撑”,冲与宠音近。(11)娇惯,娇,又称为冲气,冲与宠音近。

以上分析证明,惯(guàn)读音与“宠(chǒng)”相通,安庆方言的“惯着”本字是“宠着”。宠,本义尊崇、宠爱,无论是字义还是读音,都与“惯着”合得上。惯宠,宠爱纵容也,这个词充分证明“惯着”的本字是“宠着”。

概而言之,安庆方言表示溺爱小孩的疼(téng)着、惯(guān)着、丫(yà)着,意思是一样的,只是读音不一样,本字都是“宠着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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需要强调的是,安庆方言“呵(hē)着”也表示溺爱小孩,但它并不是“惯着”的本字。呵,hē,本义怒责、喝斥。很奇怪的是,“呵护”却是庇护、照顾,难道是一边喝斥一边照顾,严父出孝子?有些字典解释说,呵者,对外呵禁也,使侵凌者不得近。这都是不懂古音造成的瞎解释,根本不通。其实,“呵护”是个叠词,呵是注音。也就是说,这里的“呵”通“护”,读音和意思是一样的。在古音中,韵母e与u是相通的,所以“呵”(hē)与“护”(hù)读音相通。

护,護,《说文》救视也,辨护也。在这里,救视、辨护的意思是办理监督。救、辨,辨治也,办理也;视、护,监视、照看也。由之,护的本义是保卫、保护。从中可以看出,“护”是个中性的词,既不是怒责,也不是溺爱,而是尽力保护。应当爱抚的时候关爱,应当批评的时候喝斥,这才是真正的呵护。所以,呵护不等于溺爱。但是,词义总是随着时代发展的,保护过头自然就成了溺爱,现代汉语的“护”的确有溺爱的意思,比如:只要我教育小孩,你总是护着。虽然如此,“护”强调的是对外保护,而不是主动溺爱。如果没有外在危险,主动对小孩顺从,从来不会称为“护着”。这说明,“护着”不等同于前面的“惯着”“丫着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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